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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欲為遺表,惟庸在,無益也。惟庸敗后,上必思我,有所問,以是密奏之。”
——劉基
明洪武八年,四月,御史中丞劉基劉伯溫因病逝于青田。后因世人對其死因紛紛深表懷疑,帝遂令右丞相胡惟庸徹查此事。
同年十二月,參與為劉基診病的三名太醫涉嫌毒害御史中丞劉伯溫,獲罪問斬,但因事先走漏風聲,其中一名夤夜離京,遂不知所終。
明洪武十三年,右丞相胡惟庸因謀反罪名被洪武帝賜死,而帝王于詔書內詞所連及,坐誅者達三萬余人,二國公二十列侯均不得幸免。
同年三月,賈府——
“老爺!老爺!少夫人生了!”
“哦,是男是女?”
“這……這個……”
“吞吞吐吐作甚?”
“……稟老爺……少夫人她……不知道生了個什么……”
“你放肆!”
五十年后——
明宣德五年,六月
一.
賈府很大,賈府的廚房也特別大,巨大的灶臺上飄著濃白厚重的熱氣,遮擋了伙房丫頭賈蘭那張油膩膩的臉,也遮擋了她那雙總是冰冷暴躁的眼睛。
她一邊切著肉,一邊斜睨著蜷縮在灶臺下的青鎖,好像看著一只可憐又討人嫌的老鼠:“十天里來了三四回,你當這地方是你家糧倉么死丫頭?”
青鎖急忙對她用力磕了兩個響頭:“一次,再給一次就好,求求你賈蘭姐,我娘實在餓得不行……”
“屁!你娘你娘,早說了,怕你娘餓死,不如賣身去當丫環,眼下天災人禍的,你爹在外頭也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,趁你身子骨還算結實,趕緊尋個正經主子投奔了,好歹你跟你娘都能有口飯吃。”
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什么,還怕委屈了你不成?”
“……不是……只是現在又是鬧災又是鬧病,到處都不要人。”
“既然這樣,前些時候咱老太爺遣人跟你家提親,你索性應允了便是,現在早就穿綢子吃肉了,何必再來這里為討口飯跟我們這些當奴婢的下跪。”
“青鎖只想給娘掙口飯吃,不想嫁人……”說到這兒,她抬眼見賈蘭張了張嘴想說什么,忙又道,“若像姐姐一樣能找到賈大善人那樣的好東家,倒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了,只是青鎖聽說,前些時候瑛兒姐和其他幾個姐姐被您家總管從府里攆走了,是么?”
“瑛兒那是……”賈蘭脫口正想說些什么,突然窗外猛傳來“啊”的聲尖叫,把青鎖驚得一陣哆嗦,生生將她到口的話給吞了回去。
那聲音來自一個女人。
不知出了什么事,在這樣安靜的午后,突然冒出這么可怕的聲音。僅僅叫了一聲,就再沒任何動靜了,以致四周好像一下子格外靜了起來,靜得人后背一陣發毛。青鎖當即往灶臺下用力縮了縮身子,壓低了聲顫抖著問:
“賈蘭姐……剛才是誰在叫……出什么事了……”
賈蘭沒有回答。
她抬頭一動不動朝窗戶方向望了陣,隨即低頭,狠狠將手里那比她胳膊還粗的切菜刀剁在面前的肋條上,一下一下,直到呼吸聲粗重起來,她才漸漸住了手。握著那把刀呆站片刻,她轉身從灶臺后取出一只油膩膩的包裹,丟到青鎖手邊,冷聲道:“眼瞅著要變天了,拿著它趕緊走,這些天甭再來了,免得叫管事婆子瞧見了把我倆一頓毒打。自個兒找死,難道要連累我陪著你一塊兒受死。”
青鎖哪還敢存著再來的念頭。
她早被剛才那聲慘叫和賈蘭的話嚇得面如土色,當即點點頭,一把抓起地上的包裹,頭也不回朝外跑去。
才到門外,突然聽見吱嘎聲響。
正對面那處院子內房門被人一把推開,她忙停下腳步往邊上花壇后匆匆一鉆,迅速將身子朝里藏了進去,隨后屏息止氣,看著一行人從那扇門里慢慢走出來。
那是一群身強力壯的粗使丫環,拖著卷濕漉漉的油布包,在離青鎖十來步遠的西墻邊,沿著那條小徑往后花園方向走。
一路走一路有一些液體從包里滑出來,拖在地上長長一條,黑幽幽透著點黏稠的紅。
青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,也不想知道,她膝蓋和肩瑟瑟抖個不停,心跳快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一樣,生怕被人發現了把她兩條腿給打斷。
一見她們身影消失在小徑的盡頭,她立刻跳起身拔腿就跑,像逃離龍潭虎穴一般,用最快的速度連滾帶爬,逃出了賈府那片被頭頂陰云層層覆蓋著的奢華大宅,因而完全沒聽見賈蘭在她逃走瞬間,發出的重重一聲抽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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